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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本书是作者十年来散文创作的合集。分为阿勒泰文字、阿勒泰角落和九篇雪三辑。这是一部描写疆北阿勒泰地区生活和风情的原生态散文集。充满生机活泼、新鲜动人的元素。记录作者在疆北阿勒泰地区生活的点滴,包括人与事的记忆。作者在十年前以天才的触觉和笔调初现文坛并引起震惊。作品风格清新、明快,质地纯粹,原生态地再现了疆北风物,带着非常活泼的生机。
作者简介
李娟,一直在疆北阿勒泰地区陪伴母亲,随牧民在穷荒辽阔之地辗转迁徙,家庭以裁缝和小杂货店为生。后曾在阿勒泰和乌鲁木齐做过各种临时性的文字工作,现返回阿勒泰。在孤寂中迸发天才的力量,以浑然天成的笔触抒写生之爱恋。十年前,李娟在到处收集来的纸片上用密密麻麻的字写下她的生活、感想和领悟,投稿到新疆的文艺单位。一些资深的编辑认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不可能写出如此清新有才华的作品。但新疆著名作家刘亮程将她挖掘出来,她的第一部作品以《九篇雪》的名字结集出版,在文化界开始产生反响,人们开始知道有个新疆女孩叫李娟。此后,她的散文在《南方周末》和上海《文汇报》陆续刊登,完全是天才的笔触,陈村在他的菜园里曾着重讨论并推荐,知道并喜爱她的作品的人越来越多。所写的内容也让人耳目一新,很难想象一个没有受过很像样的教育、阅读范围主要是金庸、琼瑶、一直生活在漠北极荒之地的女孩能够写出如此清新、活泼、有内容的书。 知名文化人、作家舒飞廉评价李娟“具有罕见的文学天才。她的东西,让弄文字的人绝望。她的出现,就像当年的萧红一样,是天才的出现。李娟和阿勒泰的关系,就像萧红和呼兰河的关系。”他认为李娟是阿勒泰的清少纳言。她所写的,超越了她的文化素养的承载,完全出自性灵,出自生命的感悟。第一个发现她的新疆著名作家刘亮程评价说“我能为读到这样的散文感到幸福。”因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家已经很难写出这种东西了。”“那些会文章的人,几乎用全部的人生去学做文章了,不大知道生活是怎么回事。而潜心生活,深有感悟的人们又不会或不屑于文字。文学就这样一百年一百年地,与真实背道而驰。只有像李娟这样不是作家的山野女孩,做着裁缝、卖着小百货,怀着对生存本能的感激与新奇,一个人面对整个的山野草原,写出自己不一样的天才般的鲜活文字。”
读书笔记
认识李娟快十年了,一直称呼她小鸭子,她叫我小老虎,这称呼应该是从msn的签名图片起因的吧。这些年她一直在四处游走,总觉得很遥远,新疆也随着她一起遥远。
去年我回北京得知她在南京和朋友住在一个小岛上,每日简朴度日,平淡写字,那时为她高兴,最后外婆过世她又回了阿拉泰,之后冗事缠身,断了书信,便没了联络。
今天一个朋友说她出书了,欣喜之余满是欣慰。前年吧,装她文稿的硬盘坏了,这么多年的文字顷刻消解,她为此沮丧了很久,后来给我发信息说这是上苍安排吧,让她忘记旧我,从新开始。我也为她难过,但是好在这么多年,她的文字散落在各处,网络和纸媒,还有喜欢她的至交好友们那里,搜罗起来也许只是体劳之苦,也不算浩劫。如今看她出书,而且装帧和版式有模有样,我实实由衷感慨,小鸭子悠游了这么久的文字终于结集落定了,再也不怕硬盘坏掉这类事情了。
如下是我和李娟的部分通信,现在誊录下来给喜欢她的人们,因为字里行间都是灵性,我不能吝啬独独占有,这其实也是她写给喜欢她的朋友的,我能留着她从阿勒泰邮递来的那些写满字的白桦树皮和河滩上的石子,已经算丰足自满了。
能收到她的信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你想想。在某个夜晚,你写下来,在某个白天他收到,从充满了不同气味和温度的地方来,然后在一个地方永远停下来,结束了使命,像是破译了密码。在途中,文字是睡着的,当你看到的时候,文字便一下子热了,活络了,而且只有你能使它活起来,这的确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张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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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寻常的冬夜。大雪皑皑。我爱这大雪,天下能掉下来的白色东西,这是奇迹。我是在一个奇迹的世界里活着,感受各种各样平凡。水能流动,火那么烫,树木能燃烧,像长出叶子一般地能燃烧。还只能成为必然。男女之间能有爱情。但是电视那么可怕,宣言种种冒险和暴力、刺激。每一个身边的人都说“不想要平庸的人生”,要“超越自我”,小老虎,就在今夜,我关闭了电脑,突然悲伤。“自我”永远不能超越。我们的心智永远不比我们的肉身更神圣。
我们的身体在遇到我们之前已经经历了亿万年的命运。这副身体,看上去年轻又脆弱,其实已经先于我们得知了一切。它暗伏着疾病,穿着重重的衣服,走在街头,若无其事,遵照我的意愿,冷淡地老去。遵照我浅薄的意愿……小老虎,我多么地可怜呀。
我很怕死,怕得要命,像是一个肩负使命的人那样怕死。是不是很可笑。这个世界强大坚硬,我们做到什么呢,进行一些消费,参与当前社会机器的运转,制造一些垃圾,生一个无辜的孩子,然后再死?说这些干什么呢。
我在写一些极私人的文字,像我个人的方言那样的文字。我写我的母亲,名字打算起为《给流浪的母亲》。我为此日夜激动,又为一些徒劳而悲伤,这些文字多么孤独。我写下它们,然后死去,任它在世间流浪,走向消失。有时候想:是不是该停止了?让一切只在我心里吧,让我怀揣着一切,强大地死去。死去,死去,老是说死去,又像是自己是一个不怕死的人一样。轻易地说死,真是不应该。很做作似的。
日日夜夜被一根针抵着,挟风裹雪的安静。最最静好的心愿和最最激烈的欲望并排躺着,仰望星空。
(新疆/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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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上班的路上,有一棵树抵达冬天了。金色的树。我爱这棵树,当叶子泛黄,仍是新鲜娇艳的质地和光泽,明晃晃地黄着。在我们这里,秋天的黄不是枯萎的事物造成的,所有的叶子黄了落地以后还要继续生长。
拾一片落叶在手上,是有份量的,“有生命”的份量,说不出的感觉……你也会明白,有生命的“沉甸甸”和没生命的“沉甸甸”是多么得不一样。
我们窗外有白桦,榆树,更多的是杨树,还有一些冷杉树。还有高大的柳树。有一种杨树叫“钻天杨”的,树干又直又粗,雪白耀眼,根离地六七米内不长枝桠,不长叶子,树冠不是蓬开的那种,而是齐齐向上方聚拢,火炬一般,很绿很绿,很粘稠的绿,所有的树都黄了,她任然绿着,总是那么绿,总是那么绿,简直以为她会一直就这样绿下去了!但实际上她也会枯黄,也会落尽叶子……可是她是什么时候完成这个呢,我竟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总是这样——有一天,树很绿很绿,又有一天,树枝盖满了雪。
(新疆/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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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部里最近在忙着搞一个五十年大庆成就展,其中,实物展区有一条大红鱼的标本,这种鱼是冷水鱼,学名什么我忘了,一定是种寂寞的鱼。
说明牌上的介绍很简单,甚至很粗糙,甚至冷酷。写着“大红鱼,学名***鲑,身长164公分,捕捞时体重46公斤,估计年龄超过128岁”。
展厅不大,林林总总挂满了喷绘板,到处都是数据,到处都是革命式的热烈氛围。这鱼静静地置在一角,我细细看它,眼睛是用玻璃珠粘上去的,粘合处非常粗糙污浊,鱼鳞细密,闪闪发光,是因为涂有厚厚的明漆一样的涂料,肚皮缝合处露出了泛黄的板纸,我细细地看了那板,从上面认出了一些字——“大干快上……第三产业……”
支撑鱼身的是四根不锈钢管子,插进鱼身里,插入处鱼皮略微有翻起,这细微的翻起,敏锐地传递了一个信号:疼。
太粗暴太残忍了,哪怕对死去的事物,哪怕是对死去的事物……想起书上的一句话,死永远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生所延伸出来的一部分而存在的……
(新疆/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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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在地方志上看到的。只是作为一桩奇事奇闻记载在文字中,但是我看了又看,悸动不已。
在哈纳斯,全国最深的一个高山湖泊,五十年前没有路抵达那里,与世隔绝。
一百年前,就是上世纪初,一个孩子——他一直活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他有一天划着筏子,在湖面捕鱼、湖面很静,湖水很清,没有风,四周都是覆盖着森林的高山和冰川。
传说湖里有大鱼。
我一直在想,这样的安静,四周全是高山,湖像是天井下的事情。还有那个孩子是不是也在想大鱼的事情?
我在想那木筏子,就是把几个圆木排在一起捆起来,当地的图瓦人用它渡湖捕鱼。很简陋,荒山野岭,野人般的生活,信萨满教,日出而牧,日落而归。
我想,圆木的筏子,肯定很沉,不会浮在完全浮在水面上吧,一定是浸在水中的,水那么清,湖区没有一个人,静的像是月球背面。
那人站在筏子上,水浸过筏子,脚浸在水里。他望着远处某点,然后倾听一阵,整理筏子上堆积的渔网,日子总是这样过着。
这时,他看到了大鱼。
他不知道鱼有多大,只知道就在筏子下面两尺深的水面静静地停着。不知有多长。
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有折射,水中物不能斜看,只能直看。我就是那个人,我看到鱼停在身下。离水面两尺,水那么清,四周安静。鱼动也不动,鱼鳞历历清晰,鱼鳞,每一片鱼鳞都大如盘子。
神迹,神显迹了。
我浑身一软,倒在筏子上,然后翻身仰卧着,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壮了胆起来看,鱼已经安静地沉没,水仍然那么清澄,深若无底。
我再活一百岁,一千岁,那幕情景仍如同刚刚发生,我刚刚看到了那鱼静止在脚下,离我那么近,那么静,鱼鳞盘子一样大,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在深深的湖底,有大鱼。大鱼与大鱼安静地擦身而过,像天上的星星和星星之间擦身而过,没有亿万光年的时间,等不到一次。大鱼眼睛,在黑暗中看到的不是色彩,而是声音,一点响动便如一束光线穿过茫茫夜雾。那是在湖底,大鱼在太空一般安静的地方,没有时间,没有上下左右。
(新疆/李娟)
能捕捞到的,都是小鱼吧,这条一米六长的鱼,学名哲罗鲑,对,记起来了……哲罗鲑。
如今,浑身刷满能使之闪闪发光的胶状物,瞪着蹩脚的玻璃珠制的眼睛,像一具塑料制品,再也看不到一点“深处”的,“黑暗”的气息,那种“永远”的,“只是如此”的……四根廉价的钢管扎进它遥远的身体,废报纸糊住肚皮上的裂缝。这是我们阿勒泰最著名的一条大红鱼,这是我们所能发现的奇迹。
鱼在水深处,那么美好,多忧伤的情景。
小老虎,我再也不吃鱼了,下次再给你说鱼的故事吧。
(新疆/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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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第一封信时,第一棵树黄了,现在,阿勒泰已是一片金黄。我回家,穿过茫茫隔壁,远远地看到树,那就是河。那里就是河。
我妈妈一直想养一只小毛驴,家里离河太远,挑水的话,来回三四公里。要是那样我愿意天天坐着木车去拉水,斜坐车沿上。往一望无际的大地上走啊走啊,这时,就看到了河。
要是冬天,车上就带着斧头,要破冰才能取水,我在冰上砸啊砸啊,砸不动,河面上只是一些横横竖竖的白印子。后来有人在对岸喊我,大雪茫茫。乌鸦一群一群地掠过大地,空旷地“呱呱”叫着。冰层下可有水獭,在暗自睁着眼睛?
小老虎,我多幸福啊。
现在每天早上,都会和合住的女孩子出去晨跑,人行道上金黄的落叶,天空湛蓝,没有一朵云,却在飘雨,那是遥远的雨。我希望自己身体再好一些,以后还想去往那么多地方,还有美梦啊。还有那些树,每一棵树都不是平凡的。我在一个奇迹组成的世界上生活,我脚下的方砖小路都是在音乐中动荡着的。我相信这就是命运,因为其他再无可攀援、依附的事物了。能撬起地球的支点都不曾存在过。
走过的路上,总会有树枝旁逸斜出,牵挂一下衣角,这并不是偶然,我永远不会忘记这枝树枝,我记得它,直到有一天,它再次出现,成为利刃插入我的胸膛,大树做我的棺木,当我过河,成为我的船,当我成鸟,承载我的巢,世上没有巧合。我记住这一切,所以我也记住了你。
(新疆/李娟)
再次落笔,已是在阿勒泰了。夜已很深。《导盲犬小Q》已经看过第三遍,但每次还是忍不住哭,因为老是想到我家的小狗赛虎。它很小的时候就把它抱回家了,它小的时候非常可爱。现在已经残废了,很可怜,不管我们对它多好,都那么可怜。电影里小Q有个玩具小熊,它最好的朋友,老了以后仍会想到玩它。
这是整个故事中最伤心的事情。
我童年里有一只公鸡,后来……就那样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更好的朋友了。当我最纯洁最纯洁的时候,我把全部的友谊给了一只美丽的公鸡,给的太多了。我再也不会像拥抱一只鸡那样去拥抱一个人了。什么都不能完全信任。我家的小狗,其实我对他并不好。至少没有我妈那样对他好。对他好不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好像,总好像是时间不够似的。
最近在看一个哈萨克女人的日记体散文。她用哈语写下,请人翻译成汉语,然后请我打印出来。
有一个女孩,出生前有人预测了她的性别和名字。她十三岁成为部落里唯一的牧马人。牧马人要驾驭马群,须得骑了马群中最烈最高最凶猛的公马。而一般人控制不了那匹公马,因此必须由族人中骑术最高明的人来牧马。那女孩十三岁牧马,十三岁便得到终生至高荣耀。
十五岁时,隔着七条大河之外有人来提亲。她与他隔着七代的祖先。她的叔叔说“努瑞拉走了,像我一条胳膊没了。以后到哪里找这么优秀的牧马人呢。”
赶着马群过春季洪水肆虐的大江大河,追逐怀孕的母狐,刚刚咬杀马匹的狼。骑士的激情,然而过河,春天过河是牧马人的苦难,是生死别离。母狐怀孕的季节不准狩猎,饱肚子的狼易于追捕。追上的一刹那,回头看,狼眼中的惊诧,只一刹那。努瑞拉骑着部落里最高大最猛烈的马,对万物对世间的点滴获悉伴随着最狂热的激情。在马背上看到的世界,会在有一天失去骏马后“喀嚓”一下关闭。
这些不是努瑞拉日记里写的,是我自己想象的。但我多么喜欢努瑞拉啊,她不擅表达,文字里矛盾重重,但我能明白的。长大的努瑞拉已经五十开外,被病痛折磨,躺在医院肮脏的床单上,为女儿的婚事发愁,为酗酒的丈夫焦灼,哀怨人生。我想去探望她,但终究没有,我并不认识他。
那个十三岁的努瑞拉,穿着节日才穿的衣裙,浑身挂满珍贵的银圆。有阿拉伯的,有俄罗斯的,一个个模糊的元首头像成为她的饰物,陪衬她的青春。她辫子上也缀了银圆,金耳环闪闪发光。努瑞拉穿着节日才穿的衣裙骑马牧羊,奔驰过大地。我是多么爱她啊……
(新疆/李娟)